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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此民脂膏耳,何以玷吾官箴为?”这是万历二十一年(1593年)从山西芮城县衙大堂内发出的责问。发出责问的知县,名字叫江渤。此乃他上任首日,吏员依多年成例,为跋山涉水、远道而来的新任知县奉上三百两白银作为旅费。下属们诚心诚意又诚惶诚恐,而这位新任知县则是愤怒不已——这钱是哪来的?这都是来自百姓口中食、身上衣的民脂民膏啊。
有道是“白袍点墨,终不可湔”,江渤认为自己一身洁净而来,若是接受这三百两白银,便是往自己的白袍上泼墨,清白就会被玷污,廉洁就会失守,造成终身的遗憾。他的责问告诉众人,分外之财,一分一毫都不能受,官箴就是我的底线,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。
刘勰在《文心雕龙》中说:“箴者,针也,所以攻疾防患,喻针石也。”箴作为一种文体,历史悠久,《虞箴》是最早的一篇箴言,为西周主管田猎的官员虞人规劝周王不要耽于田猎之辞。后蜀国主孟昶为劝诫官员勤于政务,清慎爱民,特作《令箴》,计二十四句,每句四字。宋太宗赵光义择其精要而成“尔俸尔禄,民膏民脂。下民易虐,上天难欺”四句十六个字,他下令将其颁于州县并勒石立于衙署大堂前,以告诫众官员洁身自爱,慎于名节,清白为官,使民安乐。这十六个字的官箴,在古代影响很大,今日我们去古代衙署参观,还能时常见到这十六个字。
“尔俸尔禄,民膏民脂”,此八字为官箴之核心。脂者何?膏者何?《说文解字》云:“戴角者脂,无角者膏。”两字都是月字旁,皆与“肉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,提醒为官者的吃穿用度,都来自于百姓,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他们以身体的辛劳为代价得到的。
这个闪耀了一千多年光芒的官箴,就像高悬于遥远天际的北斗,照彻和指引了多少个令人敬仰的灵魂。它在包拯的家训里:“后世子孙仕宦,有犯赃滥者,不得放归本家;亡殁之后,不得葬于大茔之中。不从吾志,非吾子孙。”它在于谦的《入京》诗句里:“绢帕蘑菇与线香,本资民用反为殃。清风两袖朝天去,免得闾阎话短长。”它在张伯行的《却赠檄文》里:“一丝一粒,我之名节;一厘一毫,民之脂膏。宽一分,民受赐不止一分;取一文,我为人不值一文。谁云交际之常,廉耻实伤;倘非不义之财,此物何来?”
江渤的官职不高,不过七品县令,声名也不够显赫,既没有煌煌之著传于后世,也没有不朽功业彪炳史册,但是他对清廉和名节的固守却一点也不逊色于他人。江渤家乡的地方志《静宁州志》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正直耿介、自律甚严的清官形象。江渤少有清操,淡于名利,品行高尚,不慕荣华,对自己视若生命的清誉与节操看得比泰山还重。
“势利纷华,不近者为洁,近之而不染者尤洁”,做一株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”的洁净之莲,是他毕生的追求。因而,对延续多年的陋规,一众差吏的依例行事,他坚定说不。《静宁州志》描写他在大堂之上的责问时,以“厉声”形容,描写他拒绝受赠白银时,以“急挥去”来形容,足见其磐石之志。似乎当地官员仍有些犹疑,怀疑江渤不过是做做样子,内心未必就那么坚持原则。于是,他们又将银子送到他的家人手中,江渤知道后,没再为难下属,而是将这笔钱拿去充作粮饷。
离任之时,芮城吏民夹道相送,含泪于他的行李一如来时那样寒酸,“囊橐萧然”,平添的只是几缕日夜操劳的白发。这个来自甘肃静宁的好官挥了挥衣袖,离开了芮城,走入了历史深处,好在还有地方志的简短记载,让我们能听到近五百年前江渤在公堂之上的发问。(马军)